谢文忙放下药碗,起身行礼,谢漪也道了一声见过陛下。
刘藻看了药碗一眼,其中还剩了半碗,便道“先侍候丞相用药。”
谢文道了声诺,复又端起药碗。
胡敖取了一张坐榻来,置于榻前三步之遥处,刘藻坐下了,静待谢漪将药服下。
一时间,帐中虽人多,却不闻分毫声响。至药尽,刘藻抬了抬下颔,太医令见此,趋步上前,为谢漪诊脉,又探看了伤处。
刘藻看得心焦,待他诊断毕,欲问,却被谢文抢了先“君侯伤势如何?”
太医令先朝皇帝与丞相施了一礼,而后回道“幸而未伤及腑脏,故未动摇根本。”
此言一出,谢漪还未如何,刘藻便大松了口气,问道“仔细些说。”
太医令道了声诺,继续道“只是丞相上回的伤,虽痊愈,但究竟伤到了骨头,成了隐患,今番复又伤骨,愈合起来难免吃力,恐有遗症。”
谢文一急,正欲开口,刘藻已坐直了身,问道“什么遗症?”
“不可持重物,天况转阴会作痛,冬日更是不能冻着,受不得分毫寒冷,更不可多行走……”太医令仔仔细细地罗列。
刘藻每听一句,面色便阴上一层。谢漪觑她容色,待太医令语尽,坦然笑道“人一老迈,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痼疾,我也不过是早了几年,不值得费心。”
刘藻看了看她,又望向太医令,道“卿寻几名医官,一同照料丞相伤情,今后便常驻相府,不论何人来请,都不必理会,只需照顾好丞相即可。”
谢文大感震惊,太医令是太医署中医术最高明的医者,且还统领着众多医官,他都到相府住下了,那宫中需医者时,用谁?总不至于让皇帝用次一等的。
他忙望向谢漪,欲寻指示。姑母眉目平静,只是看着陛下,瞧不出什么暗示,他略一思索,正要出言婉拒,便见皇帝正对着姑母,郑重道“朕,与大汉皆离不得丞相,恳请丞相,千万保重。”
她正对着丞相,又是跪坐,一手按在悬在腰间的剑柄上,一手端正置于身前,那身姿态,近乎庄严。
谢漪微微倾身,恭敬道“臣不负陛下,不负大汉。”
皇帝深深地凝视她,面容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忧虑。
刘藻又坐了一会儿,便起身离去,将分寸克制在君臣之间,上心却不黏腻。谢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少年人如身披彩翼的凤凰,生于烈火,长于长空,好华彩,好光明,好嘹亮的歌,好锋利的剑,厌恶一切阴霾与藏匿,若爱一人,必得光明正大,执手于人前,不惧人言,不知妥协。
然而为她,刘藻学会蛰伏于阴暗的角落,且安于无边无际的等待。
谢文侍奉过汤药出帐,却见皇帝仍在帐前。他不由惊讶,上前见礼。
刘藻正望着远处。丞相坠马,不少将士皆在议论,羽林与细柳营俱是京中大军。军中郎官多出身侯门,与朝臣间的关系,盘根错节,丞相坠马,疑云重重,他们自是少不得四下打听。
唯有一处军容齐整,纪律严明的,是边军。
刘藻正是在看他们,闻得身旁响动,她转过头来,淡淡一瞥,道“汝岁数已老大,竟还依靠姑母度日?”
谢文与其余几名从兄弟是一直留在相府的,或进学,或入仕,依靠着相府度日。其时宗族之间,无不守望相助,依靠长辈提携,乃是应有之义。然而皇帝这一说起,却使谢文羞红了脸。
依靠姑母度日,而无分毫建树,确实有失男儿气概。
他二人年岁相仿,前几年还差不了多少,如今在刘藻面前,谢文尚且心计浅薄,刘藻瞧上去倒像是他的长辈一般,见他脸面涨得通红,笑了一下,又将目光落到边军身上,道“你志在军中,却裹足于长安,纵有什么才能也不得施展。”
谢文顺着她的目光一看,惊喜道“陛下!”
“接下去数年是建功疆场的好时节,你去准备准备。”
谢文抱拳,高声道“诺!”满面喜色地退下了。
刘藻看着他走远,回头望了眼帐门,举步而去。
第106章
出了这样的事,行猎自是中止。刘藻率朝臣,回到未央宫中,格外厚赐了边军,也嘉赏了羽林与细柳营。
虽皆有赐,却有分别,大臣们见皇帝对边军青眼相待,猜测陛下欲用兵边境,各自都有了些打算。
刘藻派人追查丞相坠马一事,将与之相关的官员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,最后查出,是烈马染恙,连日无食欲,因是大宛进贡的宝马,马监恐上禀受罚,且又仅是小恙,无食欲而已,并无其他病症,便瞒了下来。
刘藻看了底下禀上的结果,气得将那马监与一干官员全部夺官下狱,下诏将马监斩首,其余官员皆流放。这罚得可谓极重,有大臣欲求情,刘藻怒道“这是出了事,败露了,焉知其平日无懈怠渎职之时!”
她如此恼怒,底下自也不敢再言。唯李闻愈加不悦,以为皇帝是恼恨丞相受伤,故而不止杀马监,还将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部驱逐以泄愤。不想隔日,在府中卧床养伤的丞相毫不避嫌,连夜写了道奏疏呈上,举荐一名堪比伯乐的相马人。
皇帝当场便准奏,令人立即将人请入京来,委以重任,并令人举荐官员,填补空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