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莙七岁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,一件是她的生母因病故去,族中之人草草地葬了这个苦命却又无关紧要的姨娘。当时当家的正室主母向来不喜她的生母,因而沈莙原是要被她送出本家,由旁系教养的,没想到家中那从来寡言的次兄竟是不顾亲娘的意思,将她留在了本宅亲自教养。
也因此沈莙才亲身体会了另一件真正的大事。
先皇的亲弟也就是现今的皇帝程王在那一年结结实实地造反了。京中宫变,所有先皇心腹,禁军宫卫,都被端了个干净,先皇的几个未成年的皇子无一逃过厄运,内庭也因此被血洗一番。那时候整个皇都血流成河。被抄家灭门,流放为奴的世家贵胄,公侯王亲数不胜数。沈府府门之外的惨叫声持续了一月有余。沈家小门小户,沈父未被重用,因而逃过一劫。
而这一场令世人咋舌的兵变却是由一个皇城之内的小宦官一手促成。
那时的姬浔还不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太监,更没有手握两厂杀人如麻,他只是内庭司礼监的秉笔内官。这样一个从不起眼的角色竟在一夜之间肃清了宫中反抗之潮,迅速控制了御林军,软禁了皇帝御嫔,将一个无权无实的程王送上了皇位。至今也无人知道他究竟谋划了多久,如何成事,无人敢猜度他的心思,姬浔之深沉毒辣牢牢刻在了满朝文武心中。
姬浔九岁进宫,兵变那年,仅只十六。
从那以后姬浔的名字就成了一道夺命符,莫说是寻常百姓,王亲贵胄也从不敢议论,只怕被其遍及朝野的眼线探子得知,从此家破人亡。照沈莙的想法,姬浔比伏地魔要可怕的多,似乎大人一提起,小孩就会吓得大哭。
程王登基至今的九年间,姬浔的权势一路扩张。兵变中京中贵胄抄没的家财被他搜刮一空,据为己有。他将先皇留下的东西两厂紧握手中,形成了一张紧密的特务网,笼罩着整个京城。地方郡守名单家私皆由他手下亲信牢牢把握。司礼监纳入囊中,赐姓皇族姬姓后位同亲王,所修府邸连绵有一街之长。雕梁画栋,琼楼玉宇,府里天地都被一道朱门牢牢锁住,无人能一探究竟。能够进出提督府的只有其家仆亲信,这些人自然不敢往外透出半句。坊间总说提督府珍宝无数极尽奢靡,是座不折不扣的金银窝,更是将其另称为‘千岁府’。
宦官擅权,把持朝政,自然有贵族不满。御史言官中也有想要搬到这位权臣奸佞的,曾几次联名上书。偏生皇帝无帝王气概,沉醉□□,而姬浔对其政敌又是雷霆手段,手下更是管得密不透风。百姓人家虽是惧怕,但因姬浔从来只搜刮油水甚重的贵族贪官,百姓少受其害,未有民怨沸腾。言官们的反击似乎是以卵击石,最后反而举家遭殃,自己更是在司刑监被活剥了人皮。
后有皇后朱氏外戚争权,姬浔料理清楚之后索性抬举了当时刚进宫的婕妤邓氏,也就是今日的丽妃。
此后丽妃一路平坦,及至今日独宠六宫。
沈莙常常暗想,此朝此代似乎与明朝相似,姬浔则像是魏忠贤,王振一类明史上曾权势滔天的宦官。而这一类人一般最后都不得善终,如今这位皇帝陛下一旦殡天,这个宦官权臣也就蹦跶不了几日了。如她这般的升斗小民就埋起头来过日子好了,司刑监固然可怖,只要不轻易将自己送进去,似乎也碍不了什么事。
进宫一年有余,沈莙从没见过这位叫人畏惧的“九千岁”,倒是在宫宴中见过丽妃几次。人比花娇,言行举止稳妥端庄,从不叫人挑出一丝差错。丽妃将皇帝陛下笼络得极好,可见这位提督大人很会挑人。
可近一年来丽妃却也开始向先皇后朱氏看齐,似乎是有了孩子觉得自己羽翼丰满,再不想受制于宦官之下了。丽妃的母家开始拉拢朝臣,几次将姬浔手下亲信的好处纳入囊中,丽妃也开始蠢蠢欲动,骄横专宠,打压妃嫔,时不时给皇帝老儿吹吹枕边风,似是要叫皇帝渐渐疏远了姬浔。
不是沈莙多想,丽妃实在不是姬浔的对手,只怕下场还不如朱氏。
看着眼前默默流泪的惠嫔,沈莙多想摇着她呐喊,
“丽妃时日不多了,还是关上房门,老实过日子,养精蓄神以备同下一个姬浔抬举的丽妃打持久战!”
可惜沈莙只敢心里想想,嘴上同秦湄一起安慰两句都胆战心惊,生怕明日姬浔就拿到了她们几个的谈话报告书。
晞露台闹了大半夜,上阳宫也是彻夜灯火通明。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第二日早晨。
打点好一切之后,沈莙打着呵欠回房补眠去了。秦湄简直觉得沈莙的心太大了,怎么阖宫都闹得鸡飞狗跳她却依旧不为所动,过得有滋有味的。
沈莙一觉睡到正午才起,收拾洗漱一番后想起许久没和沈菱通信了,于是有模有样地备好了文房四宝,开始绞尽脑汁写起了家书。
秦湄来瞧沈莙的时候沈莙桌上已经丢满了废稿,新铺上的一页只写了四个大字:林檎吾兄
秦湄诧道:
“你家中兄弟姊妹一辈从草字,‘林檎’是你兄长表字么”
沈莙点头如捣蒜,
“这是我从兄沈菱的表字。”
秦湄挑了挑双眉,有些好奇地凑上前来,
“京中盛传你从兄是光华之貌,芝兰之才,你是他教养长大的,他的容颜究竟是否如旁人所传那样俊逸?”
沈莙想起自己那位因管教严厉从小到大叫自己吃了不少苦头的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