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非还想说些难听的,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。他想起梦境里骆林跪在草地上,自己看不见他的表情。
……五六年前的那场斗草比赛,最终以段非大获全胜告终。而获胜的原因只有段非和骆林两个人知道——那个死心眼的骆林怕段非丢脸,跑到人家特种钢材公司拿了截极细的钢丝,仔仔细细的包在了拔到的草叶里面。这种活计说起来似乎没什么,但是做起来不知道有多困难。嚣张的段非因为这事又得意了一把,可叹他此前一直没想过,骆林究竟是为他的那些小事花了多少心思。
他胸闷得不行,一个人站在走廊上许久,然后慢悠悠的拿出手机,拨通了他爹的电话。
段父今年已经五十四,父子两个不常联系,感情也生疏。段非在那电话通了好久之后才问了一句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”。
“……再一个星期吧。”
沉默。
段父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:“说吧,你又惹了什么事。”
段非忽然就心虚了,但还是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:“不是什么大事,就是想通知你一下。”
段父很疲惫似的:“……什么事,你说就是了。”
“……我把骆林解雇了。他昨天……搬出去了。”
段非听见手机那头他父亲的呼吸急促起来,像是气急了的样子。
但最终段父也只是说了一句:
“你大了,我管不了你,随你便吧。”
电话随即被挂断。段非听着那忙音,慢慢把手机放下。他靠着书房的墙壁站着,忽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。
他还记得四年前一家人还齐全的时候,老厅里扯着他的耳朵念他。至于他爸,总是把配了没多久的的老花镜褪到鼻尖,手里拿着看了一半的财经版报纸,笑眯眯的看着。
等到段非真的被惹急了,段父就淡淡的来劝和:鸳鸯,别欺负你儿子了——段母叫李鸳鸯。每听到老公这一句,段母就款款的把手放下来,走到段父面前嗔到:那也是你儿子,你倒是界限划得清楚。
段非受不了那两个老夫老妻粘在一起,总是站在一旁又咒骂又比中指。这时候往往出现的都是骆林,一边微微笑着,一边问他:“少爷疼不疼?”还拿了药油给他。
那时段非烦透了这重复的一出。现在却觉得怀念。
现在已经没人会念他,没人会看他。唯一一个愿意眼神温暖的靠上来,问他一句疼不疼的人,被他亲自一脚踹走了。
就好像这个家已经散了。
……
此时,何式微和骆林正在去往公司的路上。开车的是司机,何骆两人坐在后座上,两个人都没说话。
两个手长腿长的男人坐在一起,何式微给人一种被憋屈的感觉,骆林却好像可以安静的缩在座位的角落里。骆林今天穿了一件老实的白衬衫,外面套一件深米色的针织薄绞花背心。这两件套原本是别人送给何式微的,但他嫌弃这古典的样式不衬他的气质,还让他的胸膛显得厚。在昨天的一场闹剧之后,何式微把弄脏的和骆林换下的衣服统统送了洗,而失去了行李的骆林只能借了他的衣服穿。
何式微觉得奇怪,原本不怎么喜欢的一身衣物,到了骆林身上,却觉得莫名地适合妥贴。
骆林原本默默看着窗外,感觉到他的眼光,露出了一个困惑的探寻表情。何式微面色一僵,连忙摆摆手侧过头去。
他清楚知道昨天晚上骆林哭了。但是这个男人哭过之后却没再说什么,甚至还努力的笑了一下。两个人各自去洗了澡,分好了卧室然后互道晚安。骆林的房间和何式微的相对,何式微看着他进房间,关门,许久之后门缝下的光亮也熄了。何式微在他门前站了一会儿,然后走到那关了灯的客厅,抽了一支烟。
等到第二天天亮了,何式微看着骆林从房间里走出来,却一副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。何式微在早餐时故意轻描淡写问他说,昨天来捣乱的那个是你的熟人吗?骆林困窘的点点又摇摇头,最后只说了一句:不是他的错。
没有下文。
何式微也不好再问,但想探究的心情却没法停止。骆林似乎还谈了些关于房租的问题,何式微虚应着,其实根本没听进去。
……靠,那小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……
何老板看见车窗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脸,表情苦得缩成了一团,像个小孩子。真丢人,别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……何式微在心中把自己唾弃了一遍,无声地叹了口气,又把头转回来。余光观察着身边的那个男人。
骆林昨天晚上没睡好。他一直看着窗外,觉得困意向上涌,不知不觉额头便靠在了车窗边上。何式微看见他墨色头发下露出了长而白的脖颈,不知道怎的忽然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。他伸手出去,极轻从侧面把罗林的衬衫领口拢了拢。
手收回去,何式微撑着下巴,努力的安慰起自己来:
何式微,不要嫉妒,这人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当年的你自己,千万别看见人家的脸就觉得奇怪啊。你不也欣赏人家的性格,怎么还这么小心眼呢,明明就是一个大老爷们儿。
——何式微在他人生的前三十三年里是个标准的直男。当模特当了那么多年,他在后台见惯了各式或风骚或健硕的ròu_tǐ,完全不为所动。他的理想对象从十三岁起就是长卷发翘臀32e,所以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变弯的可能性。
所以我们不要怪他,把心里那些奇怪的